露 水 里 的 村 庄 （组 诗）

[牧风]

露 水 里 的 村 庄 （组 诗）


牧 风


《原 谅》


老牛原谅了我留在它身上的鞭痕
麻雀原谅了我掏走的鸟蛋
桃花原谅了我掐去的花蕾
怀着深深的愧意
跪下来 我向你们道歉
十年了 我欠祖母坟头十炷清香
我欠八亩六分责任田十粒稻种
我欠田埂十行脚印
你们原谅了我的无知我的累累负债
请用满树的槐叶一片片砸我
今夜 我将抱紧四湖河死死咬住哭声



《拥 有》


一张木犁就够了
十二亩水稻田够一家老小的温饱
一条小河就够了
淘米洗菜浣衣冲冲疲惫的身子
一间土砖瓦房就够了
给母亲捶捶背给小儿做家庭作业
一张饭桌就够了
父亲坐上席膝下是儿孙脚下是厚土
一株草 紧咬住一颗干净的露珠



《夏天的味道》


一只蚂蚁吃力地背着 一粒新米
太阳照着她黝黑的脸
重啊 我仿佛听见她的喃喃自语
路过的人有谁来体味那种幸福的感觉
这是江汉平原某村庄土路上卑微的一幕
我设置了一个近乎虚幻的场景：
在蚂蚁的餐桌上 我和她一起咀嚼
一粒米的味道汗水的味道以及
夏天的味道



《井》


一棵草能承受多大的风声
一株稻禾需要多少雨水量
一个断奶的婴儿要吮吸去多少的母乳
父亲 算不出亩产吨粮的产量
一气之下将抚摩了近十年的旧算盘
扔到井里 那摔缺了一角的井沿
像岁月留下的一口牙印
散落在井沿边的珠子
露出一条细细的裂缝
一只蚂蚁试图钻进往事


多少年了 他没去搬动那井盖
他倔强 任性 坚持自己的底线
干净且守口如瓶



《在 场》

脸红脖子粗
对峙着 互不相让
我说的是两只
争斗的公鸡
几朵桃花怎么也劝不开
我冲散它们
它们又纠缠到一起
想大声斥责
又找不到理由


我败下阵来



<退>


闭上眼睛 一步步向后退
孩子知道
妈妈就在不远的身后
他故意趔趄一下
年轻的妈妈扑过来
紧紧抱住他


跟着孩子 一路
退回到母亲怀里


<旧房子>


椅背上 蒙尘的西装
裂开的口袋似在描述多年前的口供
墙角那把忘了收拢的雨伞
硬撑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照片中两个旁听的年轻人一语不发
一只误入歧途的蝴蝶是哪家女子
也卷入了这场持久的官司
倾倒的茶杯倒尽苦水

窗前 一剪梅在等待一场六月飞雪



<卸 下>


今夜 你把什么都卸下了
背上的木柴手中的猪草肩头的扁担
甚至儿子的学费祖母的白内障
父亲把自己埋在哭声里
你是他早年丢失在挖河工地的
一条腿 趔趄的日子你全都留给了他
我看你轻松的样子
我给你拍掉裤腿上的泥渍 你不知道
田里几株稗草在和禾苗争抢阳光
园子的豆角快把撑架压断了
一只爬在木条上的蚂蚁
横在了河中央等着你去救援


今夜你把自己卸下了 在人世



<白槐花>


哀乐响起 亲人们还在不住地小声
抽泣 菜花点燃香火河水哽咽着
怀揣亡父遗像的儿子
和身后那几垄灌浆的小麦
一起跪伏 坟头上倒扣着
一只青瓷的花碗
烧过的纸钱还泅着几朵火星
当零散的爆竹撕破乡村的寂静
风过处 一地白槐花



<夜 色>


我目睹了他的整个制作过程
双手从泥堆里抠出土
举起 再猛地砸进砖模
整个夏天 有月亮的晚上
他都在重复同一个动作
简单 干净 利索
远处 村庄里所有的灯光都熄灭了
唯有母亲窗前的那盏油灯还一直
亮着


当最后一块砖坯砰然落下
剧烈的声音砸疼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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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