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水若然】                              

·敻虹·

敻虹,本名胡梅子,1940年出生,台东人。作品多发表于《蓝星周刊》、《蓝星诗
页》等。



                ◇瓶◇

      其上你无忧愁,汲水的瓷瓶
      在案上如在古代,如在泠泠泉边
      你无忧愁,你饮其中甘冽

      又在深林,千万片叶面欲滴著透明
      散步过此,你用瓶汲引清液
      诗一一形成

      随时倾注,乐声不住地拍动薄翅
      我在其中,我是白羽

      案上列满期待,一如案上
      你凌涉重重的时光前来
      取走那瓶


                ◇水纹◇

      我忽然想起你,
      但不是劫后的你,万花尽落的你

      为什么人潮,如果有方向
      都是朝著分散的方向
      为什么万灯谢尽,流光流不来你

      稚傻的出日,如一株小草
      而后绿绿的草原,移转为荒原
      草木皆焚:你用万把刹那的
      情火

      也许我只该用玻璃雕你
      不该用深湛的凝想
      也许你早该告诉我
      无论何处,无殿堂,也无神像

      忽然想起你,但不是此刻的你
      已不星华灿发,已不锦绣
      不在最美的梦中,最美的梦中

      忽然想起
      但伤感是微微的了,
      如远去的船


【月水若然】                              

·张错·

张错,本名张振翱,著有诗集《过渡》、《死亡的触觉》、《鸟叫》、《洛城草》
、《错误十四行》、《双玉环怨》、《漂泊者》、《春夜无声》、《槟榔花》、《
沧桑男子》等。



                ◇山居◇

      默默淘米煮饭,
      再把卷心菜一刀切了,
      山居的日子,
      就是如此的断然与无闻,
      粗茶与淡饭。
      日子是无声的,
      所以言辞显得笨拙了,
      山居是无人的
      所以礼仪也疏忽了。
      天气凛寒的山岭,
      清晨推窗,
      有雪,佳。
      去夕,暮色强掩夕阳,
      无妨。
      只是每逢连夜苦雨,
      总缺一束春韭,
      或是一个久无音讯,
      飘然来访的旧友。
      远离得失荣辱後,
      日久山居成了寻常百姓,
      无动於大江健三郎,
      或是慈禧太后,
      惟淡泊心情仍常带一种牵挂,
      远处的岛国──
      枫叶犹醉否?
      清酒犹温否?
      豪情犹存否?
      风情犹在否?


               ◇残缺之美◇

      据说所有的缺憾都来自完美的追求。
      就像那天清晨的阳光,疏疏落落
      透过浓密的竹林和杉木,
      倾情的洒在长满清苔的山岩,
      彷佛有一些去夜的露水,隐隐约约
      依恋著残余的叮咛与气息,
      你一脚高一脚低踩在童年路的追忆里,
      忽然,一阵山雾就莫名其妙的涌来了,
      你忘情的转过头来,
      好像要对谁说,
      好像就只有谁才会明白你要说的──
      那一些美!
      可是谁也不在,
      因为能要到的往往不想要,
      想要到的往往不能要,
      那一些憾!
      就像满山的大树,
      遍地的铜铃花,
      在阴凉谲秘的山风里,
      传来一阵一阵的蛙鸣,
      你忘形的停下步来,
      彷佛要对谁说──「听!」
      好像全世界所有的秘密,
      都应该两个人来分享。

      所以缺憾就是局部的完美。
      犹似完整人生内的不完整,
      犹似那夜品茗完了春茶,
      长夜无寐後,彷佛有一种声音,
      不断的回旋与询问:
      为什麽你跟我都不属古代的中国?
      为什麽我们标流得如此之远?
      为什麽生命的涡漩是如此的巧妙?
      离开了的终要回来,
      离别了的终要重逢,
      迟早都会有一些话,
      留下了残缺之美的证据,
      像诗般的缠绵,
      小说般的魔幻。


                ◇弹指◇

      我们在春天的屋子里,
      喝著绿茶,聆听古琴,
      并且看著屋外的流水与落花,
      春天已经来了,
      我们开始谈论生命,
      以及种种的困惑,
      譬如永恒,爱情,与及轮回之类,
      一朵杜鹃悄然地飞坠,
      并且在一个小小的涡漩里打转,
      嫣红的花瓣开始为水势入侵,
      浑似一节漉湿的衣袖;
      我们仍然固执地追述彼此的感觉──
      「今早的心情像新沏的一壶茶,
      不浓也不淡。」
      「我们两人在生命滂沱的大雨下
      偶尔避雨在屋檐而相识,
      而竟也爱上了。」
      在时光的迢递里,
      即使在如此短暂的早春,
      我们探索著彼此的相同与相异,
      并且争执著一些生命毫无意义的困惑,
      譬如永恒,爱情,与及轮回之类,
      可是我们又隐隐知道,
      再没有什麽现在的事件与人物,
      能够取代那些过往刻过骨,镂过心的──
      你永远想著追忆著你的,
      我永远想著追忆著我的。
      我们都知道,
      无论如何缠绵的现在,
      瞬间就成弹指的过往了。
      无论生命如何喧哗愤怒,
      在半夜最孤独的时刻,
      身傍唯一的伴侣仍然是一个孤独的你,
      所有眼泪都是自己眼泪的触发,
      所有叹息都是自己叹息的回萦。
      我们无奈一如春天的落花,
      随波逐流在时间的河流里,
      我们手足无措於小小的漩涡,
      浩劫之余,我们也曾飘泊,
      并且庆幸劫後的残躯,
      我们会彼此依偎怜惜,
      静静感觉时光的流淌,
      我们好像感觉到──
      生与死,
      爱与恨,
      合与离,
      似乎坚持著它们反覆的规律,
      所以在春天的夜里,
      我们格外珍惜──
      短暂的生,
      短暂的爱,
      还有短暂的合!
      暮色像一块轻柔的紫缎,
      把我们像花蕾般包拥起来,
      有一种温暖弥漫在我们底语言里,
      因为我们在追忆,
      一个季节或一个市镇,
      一些事件的触发和结束;
      我们知道──
      春天的屋子,
      春天的古琴,
      春天的杜鹃,
      永远不会消逝,
      一如我们底魂魄,
      秋天的叶落,
      犹似死亡,
      春天的新叶,
      犹似转世,
      消逝的是我们固执的身分,
      以及一生固执的恋情。
      淅沥的流水,
      点滴的时间,
      弹指之间,
      念瞬之间,
      无奈与执著之间,
      惟有沉默的屋子,
      魔幻的古琴,
      黯魂的杜鹃,
      坚持著弹指间的古朴,
      以及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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