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水若然】
·陈超·
陈超,山西省太原人。著名诗歌评论家,诗人。主要著作有《生命诗学论稿》《打
开诗的漂流瓶——现代诗研究论集》《20世纪中国探索诗鉴赏》《当代外国诗歌佳
作导读》《中国先锋诗歌论》《游荡者说》等。发表诗作300余首,出版诗集《热爱
,是的》《陈超短诗选》(英汉对照)等。主要编著《以梦为马——新生代诗卷》
《最新先锋诗论选》《中国当代诗选》等。
◇秋日郊外散步◇
京深高速公路的护栏加深了草场,
暮色中我们散步在郊外干涸的河床,
你散开洗过的秀发,谈起孩子病情好转,
夕阳闪烁的金点将我的悒郁镀亮。
秋天深了,柳条转黄是那么匆忙,
凤仙花和草勾子也发出干燥的金光……
雾幔安详缭绕徐徐合上四野,
大自然的筵宴依依惜别地收场。
西西,我们的心苍老得多么快,多么快!
疲倦和岑寂道着珍重近年已频频叩访。
十八年我们习惯了数不清的争辩与和解,
是呵,有一道暗影就伴随一道光芒。
你瞧,在离河岸二百米的棕色缓丘上,
乡村墓群又将一对对辛劳的农人夫妇合葬;
可记得就在十年之前的夏日,
那儿曾是我们游泳后晾衣的地方?
携手漫游的青春已隔在岁月那一边,
翻开旧相册,我们依然结伴倚窗。
不容易的人生像河床荒凉又发热的沙土路,
在上帝的疏忽里也有上帝的慈祥……
◇大淀的清晨◇
落了一夜的雨在早晨停住。
我身下的草席发出蒲苇的气味儿。
机帆船舷旁堆着十四只绿色的空酒瓶,
霏雨的冲洗使它们反射出曦光。
朋友们还在酣睡,
他们的困倦缘于竟夜的牌局。
而在鱼鹰翅膀舒缓又轻逸的扑棱声中
我独自醒来,光脚走出船舱。
雨后的太阳像渔家姑娘苇编的
大金箔盘盏,柔和地闪熠。
大淀吐翠,芦荡莽莽,
凉快的湖风翻扑着荷叶
和我宽大的棉布衬衫。
在靠近船身右侧的地方
一群透明的小青虾凝然不动
用它们清亮呆滞的近视眼盯着虾篓,
由于我快活的尖叫提醒
又倏然遁入青泥。
挖藕采菱的渔民驾木舟
从如烟的岸柳中驶来……
哦,星期天的白洋淀清晨
显得不真实。它让我忘记了生活重压的焦虑,
有如天涯归客恍惚于故乡久别的美。
如果不是抬眼望到那些旅游者在玩飘伞,
我就将一步跨出“现代化”的时间。
◇安静的上午◇
早晨的安静帮助了睡眠
我像被夹在平铺直叙的书页里
醒来,又告诉自己睡去,转眼已是上午
秋天到了,毛巾被第一次显出必要
窗外射进的阳光仿佛来自更远的地方
这个上午安静得有些异样
我听到了久违的麻雀啁啾
妈妈用手袋拎回了夏天最后落架的丝瓜
而泡桐树下似乎缺了点什么——
噢,是的,暑假过去了
今天,孩子们都上学去了
往日他们早晨游戏的喧笑
和我的厉声训斥,也消逝了
泡桐树下空空荡荡
已没有孩子接受我的道歉
◇红黄绿黑花条围巾◇
今晚大雪飘摇
眩晕使我暂时退出朋友们的酒局
大街上出租车放慢了速度
汽车前灯照出束束
不胜酒力的雪花
和在酒光四射中摇晃的裕华路
一个穿军大衣的少妇
怀抱一摞书籍走上便道
她的头微微仰向天空
承接着脸上融雪的快乐
红黄绿黑花条围巾裹着她的脸
在路灯和雪阵的映射下
闪出清洁白皙的柔光
大地像一张旋转的
密纹的胶木老唱片
以微微抖颤而失真的音质
唤回我自律与单纯的青春岁月
一条八十年代老式的花条围巾
一种老派的围法
一张成熟美丽的脸
让醉酒中的我踏实,又猛地一震
感到我的生活和心
好好的没变
透过酒店玻璃我望着朋友们
他们还在为“后现代”起劲地争执
朋友们,让我们谈点逝去年代的人与事
与我们记忆中珍存的青春原浆酒窖相比
“后现代”鸡尾酒又算什么?
、
【月水若然】
·海男·
海男,女性主义作家、诗人。原名苏丽华。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花纹》、《马
帮城》、《夜生活》、《私生活》等;散文集《空中花园》、《我的魔法之旅》等
;诗集《风琴与女人》、《虚构的玫瑰》、《是什么在背后》等。
◇黑麋鹿如是说◇
到处是旋转,像万物开花的喜悦
到我眼睑下来,享受光阴的那个人
从黑暗的枕木中来了,他的泪不可以溢漫
他的伤心在骨头里,藏于最黑的殿宇之中
春风吹拂着裂开的枕木,那些砸痛人的
梦幻,从高处砸下来,到我胸前
抵达二月河床上的他,终于忍住了忧伤
终于关闭了通往我的道路
一只站在峡谷西岸的黑麋鹿遍体是悲鸣
一只忧伤的黑麋鹿,站在云端下左顾右盼
一只皮毛寒冷如霜的黑麋鹿,穿透了冰凌
一只灼热的黑麋鹿,替代火焰燃烧为灰烬
黑麋鹿如是说,到我肋骨的中央
让我替她去死的那个女人到哪里去了
◇飘到我胸前的微澜◇
微扬的下颌,投入到澜沧江底处的一团
乌云中。在那里,各种交织纠缠的物体
带着同样的微澜,使我们面面相觑
这场虚拟的战争,最终露出了真实的容颜
迷人心智的波浪,区别世间所有爵士乐
飘到我胸前的微澜,称之为软弱
称之为男色之上的磁铁,称之为颜色和异类
称之为味蕾犹存的一杯黑啤
她微扬中的下颌,引领着飞鸟的翅膀
飘到她胸前的微澜,捍卫着她已失去的
黑暗,这些称之为爱情的颓丧
像最长的吊带裙飘入大峡谷悲怆的冲浪人身上
飘到我胸前的微澜
是送给蒙面人和挟持人最长的战役
◇在澜沧江黑色的纬度里◇
触手可击的不过是岩石的黝亮
越过了手指间的阵阵惊悸,并疑惑
今生今世是否长伴此处,在石缝发芽
又在耸入云端的地方死去
在澜沧江黑色的纬度里
并没有黑得灿烂的脸庞显现
并没有葵树苏醒以后的摇曳
并没有晨曦来临后挥之即逝的乌云
这些黑,源自大地,它们接纳了
玉米,水稻和马铃薯的芽胚
这些黑,比我预先想到的更黑
比我披在肩上的波浪形长发的沟壑更黑
在澜沧江黑色的纬度里
黑的乌鸦,黑的舌头,黑色的波浪穿过了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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